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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致的「主义者」,共怀的「女权」

后生价值 后生价值 2021-06-22


撰写 | 梁伊琪
编辑 | 陆召袂
排版 | 阿青

当你想到「女权主义者」,你的脑海中会浮现出何种形象?


人们提到「女权主义者」时,似乎无法不脱离于这个身份所承受的污名化。「田园女权」「打拳」「女利主义」,由女权主义衍生出的误解层出不穷。这期间,一些女权主义者见招拆招,从「我不是女拳」到「我来打拳」,她们中的有些人主动拥抱污名化,甚至赋予标签新的生命力。显然,污名化的阴影也无碍一些女权主义者在公共领域中表明身份。


▲ 网络间流传的一些女权主义者从「我不是女拳」到「我来打拳」的转变meme


▲ 微博用户@煎茶小分队对「田园女权」的重新定义

在互联网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中,对话者似乎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对彼此观点的简化或挪用上,而鲜少有机会了解对方本身。为什么ta们会成为「女权主义者」?「女权主义者」的身份对ta们来说意味着什么?

 

另一方面,就算同样关注性别平等议题,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称自己为「女权主义者」。这部分人的顾虑又是什么?我们可以怎样去理解女权团体的多元性呢? 



01.

我与生俱来的女权主义


对于王小舟而言,认同女权主义是一个从混沌到清晰的过程。在她知道女权主义为何物之前,就已经本能地察觉到生活中有一些奇怪的地方。

 

她印象最深的是,有一次堂哥带她出去跟同事聚会。没比她大几岁的堂哥已经结婚了,他俩是大家族里少有的大学生。小舟一直以为,教育程度高的男性不会说出太过分的话。但在饭桌上,几杯酒水下肚,堂哥和同事们就忍不住放大音量,攀比着各自的老婆为自己生了几个儿子。高谈阔论间,堂哥还冷不防地向小舟抛了一句:「我挺欣赏你的,可惜你是个女孩,你以后的孩子也不姓王。」

 

「是女孩怎么了?你们王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?」小舟当场反问道。

 

这种难以名状的不舒服,以及想要回击的冲动,不止出现过一次:自己在地铁上险些遭遇偷拍时,跟妈妈聊婚恋生育问题时,家族的女性亲戚无权继承财产时,看到互联网充斥着性侵案受害者有罪论时……后来,女性相关话题开始在微博上走热,小舟看了才知道,「哦,原来我这种意识是属于女权思想」。


▲ 女性话题的讨论在2020年空前高涨,甚至出现了2020年是「女性主义元年」的说法

如今,小舟坚定地认为自己是「女权主义者」,但对她来说,「女权」所代表的思想比这种身份更重要。这种思想在她认识到何为女权主义之前就已经存在,也让她更多地反思身边显性或隐性的不平等要求。小舟说:「我自己的本能的情感或是理智的反应,是先于这个身份标识的。并不是女权把我框定在这里,所以我一定要做,或者考虑去怎样做一个所谓女权者应该要做的事。女权的类型很多,其中很多很有道理,但也有很多没什么道理的。」



02.

以前不觉得是问题,

现在看来都很成问题


肺第一次了解女性主义,是来自书店打折时买到的一本书。在读到女性主义理论之前,她从来没有感觉到有哪个理论和自身经验的联系是那么通畅。肺本科念哲学,哲学系里的专业老师都是男性,当时她会觉得这种性别比例只是碰巧。「但是,本科生的男女比例好像是差不多的,为什么到了老师们那里就全是男性呢?」肺后来想想觉得奇怪。女性主义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视角,「让我发现之前从来不认为是问题的东西,现在看来都很成问题。」肺说。

 

这种「问题」也出现在肺四年学术训练中养成的「自我反思」习惯。无论是学术问题,还是社会新闻,她和大多数朋友在讨论时都秉持相似理念:首先要理解对方提出观点的处境和逻辑,而不是先去反驳对方。可以说,这种讨论氛围是很友好的。

 

但在另一方面,这种习惯也加剧了肺的自我怀疑。她在表达自己观点时越来越谨慎,经常担心自己的想法存在哪些不合理的地方。这种自我怀疑带来的不安,在肺读到Metoo运动中「王光亮事件」受害者的自述时达到顶峰。虽然肺没有直接经历过严重的性骚扰,但是受害者的自述却让她感觉到非常熟悉:有时会为施害者辩护,不断思考对方的做法有什么道理,自己是不是有哪些地方是需要反思的……这种内心经历,却让她感受到一股脊背发凉的熟悉感。她想:「这之间会不会有某种同构呢?无休止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漩涡,会不会来自内化了的父权审视的目光?」



▲ 「被性侵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?」 无论在「王光亮」,还是其他性侵案件中,类似的受害者有罪论都屡见不鲜

肺还记得两三年前一条令她印象深刻的朋友圈,来自一位哲学系同学。那位同学对王光亮的行为没有没有表现出不满,却指责伊婷崇拜权威,缺乏反思能力,没能及时识破王光亮的问题。肺惊诧于一贯被强调正面意义的「反思能力」竟能以如此方式使用,与受害者有罪论合流,加深对受伤害者的伤害;而其身处不公对待下曲折幽微的内心历程、起初试图理解对方的善意,以及后来面对创伤和误解讲出自身经历的勇气,都被排斥在「反思」这一概念之外。这之后,肺更加关注在具体的语境中,是谁在要求谁反思,谁在定义反思。

 

肺表示,在「女权」一词被污名化的当下,如果有人问她是不是一名女权主义者,她会给出肯定的回答,因为在她看来,语言或者理论层面的翻检,和现实层面权利的争取是不可分割的,而这两个词含义的区分许多时候也没有那么分明。肺说:「女性主义不仅关于权利,还关于我们如何理解自身,如何理解与ta人的关系。」



03.

想要改变你的身体,

先得去了解它


虽然「女权主义者」会被误解为带有「女利主义」或者「挑拨男女对立」的色彩,但Vinda也不惧怕那些污名化,因为「当你后退的时候,你就把领地或者这个词语让给别人了。」

 

决定「女权出柜」的Vinda,遭到长辈们的不理解。每当她在饭桌上跟长辈讨论性别相关的社会事件,都很容易被不当成一回事,妈妈也会理直气壮地说:「现在男女已经很平等了,你看我们家不是都是你做主吗?」虽然Vinda从小到大并没有经历类似于重男轻女的事件,但她觉得生活中很多细节都透露着厌女,而女权主义正是给了她一双性别的眼睛去看清楚身边,以及了解自己。

 

「我妈我爸经常说我太胖了之类的,让我去减肥。」身体羞辱带来的不安出现在爸妈不经意的提醒中——「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减肥教程,说不定你可以试一下。」「你腿那么粗,就不应该穿裤子,应该穿裙子。」 漫长的评价过程从初中一直延续到大四。在这些压力下,Vinda跟很多女孩一样走过同一条路——尝试去减肥。她的尝试从一份知乎上找到的食谱开始,但最后以失败告终。此后,Vinda甚至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暴饮暴食。几次减肥失败的经历让她疑惑不已,尽管Vinda已经很努力调整自己与食物的关系:「但为什么别人能节食减肥成功而我做不到?」

 

当Vinda阅读了一些关于身体的著作后,再回想自身经历,才意识到问题所在。「无论是理论还是经验都证明身体不是机械,不是按了一个开关就会有相应反应,所以节食最后可能也没办法减肥成功甚至导致进食障碍。」然而,互联网上大肆宣扬的减肥观念——你对自己狠一点就会瘦了,不仅误导人进入错误的减肥路径,也迫使很多节食失败甚至轻微暴食的人选择沉默,并以此为耻。


▲ 《像女孩那样丢球》是Vinda喜欢的其中一本书,它从女性身体经验出发探讨主体性

后来,Vinda决定把长期以来的努力和崩溃写给爸妈看,但那些不时的「减肥提醒」在消停一段时间后,又会卷土重来。虽然这个过程依旧漫长,并且将来可能还会持续,「但现在无所谓了,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。」 



04.

什么是「合格」的女权主义者?


「女权主义者」的身份对小舟、肺和Vinda来说有不同的意义,但相同的是——她们都从自己的经历中感受到作为女性所遭遇的不平等,并想做出改变。然而,就算同样关注性别平等议题,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自称为「女权主义者」。

 

丽丽就是其中之一。她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:「很多话我讲出来,应该就会被单方面开除出女权主义者吧。」例如,前段时间的《无职转生》动画因剧情争议引来批评声不断,动画最终被平台下架。然而,丽丽认为问题在于分级制度的不完整,她倾向于尊重创作自由,所以觉得它不应该被下架。但这种话,她从来不敢跟别人讲。

 

吧唧的想法也类似,她觉得如果自称为「女权主义者」,就会受某种特定的规则和关系约束。很早之前,豆瓣上自称为「女权主义者」的人会嘲讽立场不坚定的人为「平权仙子」。吧唧不认同这种充满敌意的做法,因为她们口中的「平权仙子」或许只是刚刚踏入女权领域,性别意识还在萌发的状态,她们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或者经验。豆瓣上的打标签行为显得高高在上,她担心用上「女权主义者」的称呼后,自己也会变成这样的权威式人物。

 

你是否也会像丽丽和吧唧那样,因为自己某些观点和行为与其他女权主义者不同,而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「合格」的女权主义者?又或是因此对女权主义本身产生怀疑?

 

这些问题也同样困扰着美国作家罗珊‧盖伊(Roxane Gay)。她坦白,自己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,有着各式各样的矛盾。例如,她非常喜欢听歌词内容可能偏向残暴的饶舌歌曲,她为自己的音乐偏好而感到惭愧,因为有些歌词严重侵犯了她所相信的价值观;她最爱的颜色是粉红色,她也喜欢追求流行杂志上那些美丽和时尚的商品。如果有人想冠夫姓,她认为那是个人选择,她没有立场进行批评;如果有女性选择待在家照顾小孩,她会支持对方的决定。




盖伊喜欢的其中一首歌曲是Ying Yang Twins的Salt Shaker,以下为节选歌词——


「Make it work, with your wet t-shirt

动起来,和你湿透的T恤
Bitch you gotta shake it till your camel starts to hurt

婊子,你要摇起来, 直到你的下身开始疼

Five dollars get your ass a table dance

五块钱就可以让你的屁股在桌上舞动
If you got ten then bring a friend

如果有十块钱,那么可以带一个朋友」

 

盖伊在成为女权主义者的路上也怀疑过自己,她清楚自己与所谓「主流的女权主义」大相径庭,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大方承认自己的不完美和矛盾。当社会打算否定她时,她以一种幽默的态度先自封为「不良女权主义者」(bad feminist)。她说:「如果好的女权主义只支持中上流社会里异性恋的白人女性,那我就是一名非常坏的女权主义者。」通过这种自嘲,盖伊证明了女权主义者并没有一个统一面貌。她甚至认为,「全体一致」的女权主义非常危险,因为这可能会忽略甚至扭曲其他女性的需求。


▲ Roxane Gay : 「I would rather be a bad feminist than no feminist at all.」( 罗珊‧盖伊:「我宁可当个不良的女性主义者,也不要连女性主义者都不是。」)

盖伊用自己的例子向我们说明,女性身份成为我们共情和团结的基础,但同时我们也会受自己其他身份的影响。我们每个人有截然不同的成长背景,我们有着不同的身体特征、性别取向、经济地位等等。个体差异可能使得同样关注性别平等的我们具体侧重不同的议题,也有可能在同一个议题上持有不同意见。

 

但也正因为这些多元差异,女权主义者没有合格的标准。女权主义应该是复杂却又互相包容的思想体系,而非单一的教条或是某套固定的言行规范。也许ta就出现在我们认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,也许ta就出现在我们决定不再忍受的那一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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